2011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悉戲方塊:#23--〈在與不在的強迫重複——佛斯的《我們將永不分離》〉

















悉。戲。方。塊:第二十三回【立方世界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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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不在的強迫重複——佛斯的《我們將永不分離》〉



2011.10.19
文字|成

這週要介紹的劇本是庸‧佛斯(Jon Fosse)的《我們將永不分離》(And Well Never Be Parted)。

佛斯的劇本特色在前一陣子的介紹當中已經提及,極簡重複的台詞以及男女三角關係,依然構成此劇語言與內容的主軸。但是在這個劇本當中,佛斯更透過劇場的想像曖昧特質,讓人與人之間所處的界域更加模糊。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佛斯在這個劇本中舞台指示佔了極大的比例,雖然佛斯在其它劇本當中,對於複沓的台詞往往會標明其情緒轉換,但在此,佛斯的指示出現的頻率又高於其它劇本,此特色在開場即可窺知:






(毅然起身)
(她走向窗戶,走到房間左側。她停了下來,並且向望看。停頓)
不這行不通
(她轉身並看向房間,她站著一陣子環顧房間,然後又開始笑。她笑,並且搖頭。她開始繞著房間走。)
不我現在必須要放棄了
因為這樣行不通
而且也沒有理由應該行得通
(幾近憤怒)
不存在任何理由
沒有理由
(打斷自己。她停下來看著地板,站著並看著地板一陣子,然後看上天花板,她順著天花板的凹凸看著,然後閉上眼,低下頭。她稍微前傾,眼睛仍閉著。她像那樣站了一陣子,然後她對自己微笑,好像要起身。她深深吐了一口氣)
沒有理由
(樂觀地)
這一切都太蠢了
(略帶憤怒)
這會行得通
(洩氣地)
變成那樣不會行得通
我不像是那樣
沒有人是那樣
(憤怒地,強調每一個字)
沒有人是那樣
(停頓,略帶沉思地)
我自己也不是那樣
(更富節奏的)
因為沒有人是那樣
(突然大聲)
沒有人
還有我
(打斷自己)

這個劇本僅由三個角色組成,分別是她(SHE)、他(HE)以及女孩(THE GIRL),全劇共分三個段落。第一段一開場就可以知道她處在孤獨當中,並且不斷地在與自己對話,但是這些內在對話僅僅是片段式地浮上,成為口語。開場獨白相當長,我們隨知會瞭解她其實是在等待「他」,她反覆詰問他是否會來,並且因為焦慮而不斷改變立場,設想各種可能性。等到他回來之後,她雖然與他有肢體接觸,但隨即卻又視若無睹:

對我現在又在這裡了
我現在會跟妳在一起
(他們放開彼此,她看著他,然後她走向窗戶,停下,看出去。停頓)

(轉向房間)
他不能就這樣走
他一定要再回來
走了無濟於事

在這個劇本當中,佛斯因此立下了一個貫穿的基調,就是「她」彷彿在玩一個對方「在與不在」的遊戲,即使對方在場,透過停頓,或是重複性動作(走向窗戶,或看著照片),就可以立刻轉換,將「你」轉換成「他」。也因此,「他」的不在場固然可以說明「她」的焦慮,但是他的在場,不必然能夠緩解她的焦慮,她強迫重複對方在場或缺席,與對方真正的在場與否並無關。至此,佛斯確立了此規則,讓讀者或觀眾無法確知此一時空是否為現實、想像或是夢境,只能跟著劇中的「她」來觀看世界。

第一段後面,他雖然試著安撫她,但卻無效,後來她說要跟他一起用餐,好像兩人要共同用餐時,他稍行離開,又讓她陷入焦慮,並認為此時只剩下她一個人。

第二段整段是以她準備用餐到用餐結束為止。一開始她在準備餐具時,彷彿重複了第一段開場時的焦慮,她仍不斷問自己為什麼要一個人用餐,而對方卻不回來。後來他出現了,但同時女孩也出現了,這是第二段關係變奏的開始。在場上,此時的安排應該是她在餐廳準備餐具,而他與女孩則在門口與玄關處對話。他與女孩都對於是否應該進去而感到恐懼遲疑,且他們都並未表明原因(但是,這點在場上會因為三人關係的視覺化而顯得無須贅言。),而此時她已經準備好了最好的玻璃器具、盤子、酒等。

雖然「他」與女孩有所遲疑,但兩人後來還是進入餐廳,他很驚訝有人已經準備好餐桌,而女孩則很高興他已經把一切準備好。雖然如此,他仍陷入憂鬱,因為他說他等女孩等了很久,而女孩出現時,身邊還有另一名男子。至此,我們得知這他、她以及女孩其實是處在兩組三角關係當中,「他」與「她」都處於情人外遇的處境。不久後,「她」從廚房出來,但是卻仍處於等待的痛苦當中,她與他和女孩彷彿處於兩種不同的時空,在舞台指示中,彼此僅僅透過眼神交流。但是「她」的出現,總是使女孩不安,最後女孩要求離開,但是他卻不願意。當女孩離開之後,「她」將玻璃酒杯打碎,而這時「他」彷彿也身處現場:

真是的
我幾乎不曾使用這些玻璃杯
然後
在這樣一個難得的場合當我要用它們的時候
然後其中一個一定要被打破
但我還剩下好多
(她將碎片放到地上,並站起來)
(看著她,語帶安慰)
萬物都會破碎
或早或晚

在劇中,他與她極少有過交集對話,這是其中一處,「萬物都會破碎,或早或晚」,似乎是在為劇中人的處境下註腳。

之後她就將餐盤收拾,回到廚房。第二段是全劇的「高潮」之處,整段一言以蔽之,就是「丈夫帶著第三者回家用餐,而妻子就在廚房」如此通往通俗劇的設定,但是佛斯卻將整個過程拉長,細細剖析角色在每個瞬間的情緒波動,並且刪去了面對面的衝突,僅僅以打破玻璃杯為整段的「刺點」。一般來說,打破玻璃杯可以是伴隨情緒轉折的戲劇化處理,但在這裡,這種段落卻被賦與了高度詩意與平靜。

第三段則是「她」獨自在餐桌前用餐,她假設「他」在餐桌上,並稱之為「你」並與之對話。但不久,她又用「他」來指涉他,第一段的「在與不在」又再度重複上演。接近尾聲時,雖然他與她仍有照面,但兩人都同意生命就僅是等待:

我是連結
我在等待
我是如此如此地光明
(他站著看著地板,然後他走到玄關門,打開它。他站在走廊上。)

(看著她)
生命是等待
(她點頭)
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此時女孩還在玄關等待他,最後他跟著女孩離開,而她重又陷入孤寂。

佛斯在這個劇本當中將不同可能的時空關係並陳,他與她一下子處於可彼此對話的現實,而她看著他與女孩用餐時又像是回憶或是幻想,而現實、回憶或幻想更可能在一個停頓前後轉換,使得整齣戲沉浸在超現實的色彩當中。而另一方面,佛斯也更有意識地利用舞台指示,來讓角色的複沓獨白有不同色彩;並且,他把握了有限的交錯對話與極少的動作(打破玻璃杯)來點出劇本的旨意,使得極簡的劇本有了最大限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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