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5日 星期四

悉戲方塊:#42--〈望不穿的都城——昆普的《城市》〉





悉。戲。方。塊:第四十二回【立方世界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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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不穿的都城——昆普的《城市》
 








2008年由Katie Mitchell執導的英國首演版宣傳海報。







文字|迷

14 March 2012


    接續上週登場的《鄉下》(The Country, 2000),於2008年推出首演的《城市》(The City)無論從劇名或是發表的時間點,都暗示了《城市》一劇與前作之間的對應關係,實為對鏡一雙,兩相映照。昆普在《城市》當中,延續了《鄉下》的人物主幹——中產階級的夫妻關係,並將全劇的背景設定在都市。









    《城市》的劇情概要為:克里斯(Chris)與從事筆譯工作的克萊爾(Clair)這對夫妻,因為克里斯在某日忽然丟了工作的緣故,使得夫妻之間的感情與權力天秤產生了變化。失業的克里斯無事可做,成天不是和兩個孩子玩耍就是打擾克萊爾工作。隔壁鄰居珍妮(Jenny)因為受不了孩童的喧鬧,在某天登門拜訪……。本劇無論是敘事結構或人物的語言皆依循昆普一貫的特色:以模糊的暗示與言語的關聯取代線性的敘事,鋪展情節;難以理解的人物再加上他們時常不願溝通的態度,使得全劇謎團遍佈,真相撲朔迷離,觀者僅能憑著想像力暗自摸索這些人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甚至直到劇終也無法得到一個完整而清楚的故事。

英國首演版劇照。
    全劇共分為五景。第一景由克萊爾與克里斯先後返家的對話,兩人各自交換當天遇到的趣事(克萊爾巧遇由自己親譯其書的知名作家穆罕默德並獲贈一冊日記本,而克里斯則因為辦公大樓的感應卡故障而進不了公司大門),輕鬆的交談之中不時流露出無聊的瑣事、較勁意味十足的經驗分享,更透露出夫妻之間的角力拉扯以及不再相愛的狀態。第二幕原本埋首工作的克萊爾受到待業在家的克里斯頻頻干擾,而鄰居珍妮又突然登門拜訪,向夫妻倆抱怨孩童的聲量大大;讀者由此景得知,克里斯遭到公司裁員,並且可能對自家小孩施暴;第三幕,克萊爾接到穆罕默德的電話,邀她一起在十月份前往里斯本參加翻譯研討會,克里斯告訴克萊爾自己找到了工作;第四幕,聽完女兒朗誦三段內容兒童不宜的詩文,克里斯軟硬兼施,希望女兒練琴,待母親睡醒才好彈琴現藝,女兒把小弟發現母親藏匿日記本的秘密告訴父親。甫自里斯本返家的克萊爾醒來更把穆罕默德的告白轉述給丈夫聽,引發丈夫的忌妒與不滿;第五幕,克萊爾邀請珍妮共度聖誕夜,交換完禮物後,下了班的克里斯一回家剛好看到,跟妻子吵著要禮物,克萊爾不情不願地將寫過了的日記本送給丈夫。丈夫在妻子與珍妮的陪同下(後來與珍妮做相同打扮的女孩忽然悄悄現身),逐字逐句地唸出日記本的內容,此時不只是克里斯一頭霧水,連旁觀的讀者也開始分不清楚劇中的哪些人物與橋段究竟是克萊爾虛構的故事,還是真實發生的事實。

    昆普透過這個劇本探討了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之中,當初的熱情不再,同為都市叢林裡深受社經地位和把持主控權制約的中產階級夫妻,雖然不乏一來一往的對話,然而彼此卻拒絕攤牌的溝通不良(抵拒溝通),同時彼此的對話隱含迂迴攻擊,與人強烈的不安之餘,也連帶地呈現出丈夫對妻子的所有權之宣示、妻子對丈夫的輕蔑及容忍,隨著兩者的對話,權力天秤亦隨之變動,試舉第一景開頭為例:
     

      克里斯:你今天還好嗎?
      克萊爾:一切還好,只不過——
      克里斯:噢?
      克萊爾:只不過——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我開完會在車站大廳等車——等我那班車——這個男人靠過來問我:妳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女孩大概這麼高——她走丟了。
      克里斯:走丟了?
      克萊爾:沒錯我當時就是這麼說的。我說你說走丟了是什麼意思?[]


當克萊爾反問克里斯同樣的問題,丈夫彷彿想贏過妻子的遭遇,說出了自己因為
感應卡故障,狂敲玻璃牆門希望清潔工人能幫他開門卻沒有人認出他是公司員
工,整整耗了十五分鐘才走進辦公大樓。不同於上述由克里斯起頭的對話,克萊
爾完全掌控話題的導向,並且控制話題轉向的時機:


      克萊爾:所以你當時做了什麼?
      克里斯:猛按電鈴直到有人來幫我開門。(頓)你問這幹嘛?
      克萊爾:怎麼了你?
      克里斯:怎麼了?沒事。為什麼要問?
      克萊爾:因為你剛剛說「問這幹嘛?」的語氣。
      克里斯:沒怎樣啊。
      克萊爾:很好。
      克里斯:沒怎樣。
     

兩人之間的翹翹板位置是妻子主導發話權,妻子用的正是丈夫剛剛說出口的句
子,來進行上下位階的轉換。這對夫妻的互動猶如在隨時會碎裂的冰上小心翼翼
地走著,維持著表面的平衡。除了夫妻的角力關係,昆普在劇中也揭示了都市生活中,人的自尊與工作的關係。劇中的克里斯與妻子的互動模式與姿態,工作的有無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失業的克里斯在家中的地位不再,無法與妻子平起平坐,甚至在妻子表明不願和他接吻時,也無法以氣勢強吻妻子,只能聶嚅地聽任妻子的奚落,無力反擊。當克里斯在生鮮超市的肉品部門找到工作,他才再度使用吆喝和暴烈的語氣和姿態跟妻子說話。上述的安排,或多或少暗示了置身在消費時代的我們,一旦失業就等同於喪失了生而為人的自我價值。

雪黎劇團於2009年推出的製作。
    昆普曾在訪談中透露創作此劇的其中一項意圖在於,「描寫一個表象的世界,一個難以理解的世界,同時這個劇本自己又能夠擁有深厚的根源」,而源源不絕的人物與故事從中而生。在本劇當中,昆普讓克里斯、克萊爾、珍妮與小女孩等人物,在對話進行當中,混雜真假難辨的故事或境遇,同時展現了人物心理上的攻防和說者有意卻狀似無心,聽者有意也狀似無心的狀況。昆普透過物件在不同場景的重現(如護士制服、粉紅色的牛仔褲、神秘的日記本與舒伯特的〈樂興之時〉F小調的旋律、鋸齒狀的餐刀),以及人物提及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珍妮描述的戰爭情況、克里斯項女兒描述媽媽從里斯本搭飛機回家後,踏入家門帶進了兩片碩大無比的葉子),增添了讀者在理解全劇的大小支流莫大的障礙,致使全劇的所有片段喪失了真實與虛構的明確劃分,與劇末由克里斯朗讀出來,克萊爾虛構的城市景象、人物個性及故事情節互相交融,主客之別難辨。

    若與《鄉下》兩相對照,患有毒癮的醫生跟太太從城市搬到鄉下,試圖揮別過去,展開新生活,《城市》劇中定居在城市的夫妻也面臨諸多問題,無法解決只有從虛構開始,藉此解構或重構現實。以上這兩種困境都凸顯了昆普眼中的當代社會樣貌——充斥著社會衰敗、道德上的妥協與隨時都可能引爆的暴力。

正如同劇中克萊爾為了填補現實生活的空茫,開始一點點地在日記本中虛構出一整座疑雲密佈的城市,「城市」這個指涉空間的辭彙,事實上也隱喻當代人迷霧重重之心靈景況。
雪黎劇團於2009年推出的製作。



延伸閱讀

Crimp, Martin. The City. London: Faber and Faber, 2008.

昆普20096月的訪談

眾家劇評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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