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4日 星期四

悉戲方塊:#28--〈崩解與重生——克羅茲的《Mensch Meier》〉


悉。戲。方。塊:第二十八回【立方世界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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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解與重生——克羅茲的《Mensch Meier》〉





                                  George Ferencz 導演的 Mensch Meier








|成
2011.11.23

繼前兩週介紹克羅茲的《巢》以及《穿過樹葉的沙沙聲》之後,本週要介紹的是另一個劇本《Mensch Meier》。(此劇名為一口語驚嘆語,另外也表示姓Meier的這種人,即指劇中的這家人。因其多層意義,暫時保留原名。)

這個劇本由一個小家庭所構成,父親是四十歲的奧圖(Otto),職業為工廠生產線工人。母親為瑪莎(Martha),也是四十歲,職業為主婦。兒子是路德維希(Ludwig),十五歲,待業中。劇中時間為1976年,地點設定在慕尼黑或其郊區某個公共建築計畫內的房子。全劇共分三幕,簡介如下:

第一幕開場時,是瑪莎在叫賴床的路德維希起床,並說奧圖都去工作了,但是路德維希依舊慢慢的整理房間。這一景非常短,但是卻建立了家庭的三角關係:父親奧圖必須要為了錢而出外工作,母親雖然一方面(隱微地)認為兒子應該出外工作,但實際上卻又縱容兒子閒散家中。之後全劇的走向與改變,便是立基在開頭這個看似平凡不過的家庭圖像。第二景是家人在看電視,話題則是圍繞著正在轉播的皇室婚禮,藉由討論皇室婚禮而帶出了奧圖與瑪莎不同的價值觀:

瑪莎 你聽到了嗎?「什麼叫做快樂?就是忘記自己,為他人活著」
奧圖 說得可容易。
瑪莎 那真是最漂亮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他們是因為真愛而結合在一起。

奧圖透露出在現實層面上,似乎「真愛的快樂」不屬於他這種工人階級的人,但是瑪莎則藉由皇室婚禮滿足了自己浪漫的渴望。而在這景當中,瑪莎因為太過投入電視轉播,不顧兒子一直說自己餓了,最後兒子則是默默離開。

第三景劇作者安排了一個插曲:奧圖在工廠掉了一隻鋼筆,他認為是主管拿走忘記還他,但是他又害怕開口要回會非常尷尬,因為他知道老闆根本不會把鋼筆放在心上,同時他卻說鋼筆對自己非常重要。這一個插曲的安排,讓人想起《巢》劇中的庫特,同樣身為工人階級,也同樣都意識到自己與老闆之間的階級差異,但是在面對差異時,自己卻又不得不安於這個差異。這是克羅茲在角色塑造上的成功手法:他讓角色對自己的境況有所意識,卻同時有所侷限。

第四景是奧圖獨自在操縱玩具飛機,同時模仿電視節目的口氣,道出了自己的白日夢:

奧圖 (前略)你曾經是,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一個生產線上的工人?——對,我曾經是。——但是今天你的興趣變成了全職工作,變成你的模型飛機工廠還有其它一切的東西。——可以這麼說。——麥爾先生,我們所有的人都相信:所有的觀眾都希望你在羅馬的歐洲盃比賽能有好運,也希望下一屆歐洲遠距離模型飛機大獎會落在德國的奧圖麥爾身上。謝謝你!

模仿電視訪問的獨白,在之後還會出現。這裡我們可以看見不僅獨白者將自己的身份提高(變成模型飛機工廠擁有者),同時分裂為二,藉由主持人的口吻來吹捧自己的身價。但是這種雙重自我扮演,帶出的其實是與現實的巨大落差。

第五景是瑪莎買東西的短景,帶出瑪莎不願意買「太便宜」東西的心理。第六景則呼應第三景,奧圖拿回了他的鋼筆:老闆將筆隨手一放,有人撿到便還給了奧圖。第七景也是短景,呈現一家人在啤酒花園享受溫暖的日子。第八景則轉入母子之間的衝突:關於兒子的未來。瑪莎不要兒子當勞工,她覺得去當工人的都是笨蛋,希望兒子力爭上游當牙醫,但是路德維希卻要當砌磚工人,並且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瑪莎 (前略)你不知道你的父母對你有多少期望。就是這樣。
路德維希 你也不瞭解我。
瑪莎 怎麼說隨便你,就坐在那裡什麼事也不做,任自己墮落。
路德維希 對,因為住在這裡的人都只活在夢裡,這就是原因!
瑪莎 我們真的是對你太好了。如果我們對你嚴格一點你就知道了。(停頓)要這麼說可容易了:「去啊,去賺點錢。去工廠還是工地還是哪裡,只要帶點什麼回家。」但是親愛的,你決對不可以習慣這樣的生活,否則你就永遠脫不了身。(停頓)你是我們的一切,我希望你可以瞭解這一點。

第九景是奧圖在算錢,他總覺得超市的人算錯錢騙了他,但最後終於算清楚了。第十景則是奧圖自己一個人在玩模型飛機。

第二幕第一景,路德維希依舊沒有工作。奧圖這時候首先發難,跟路德維希這位「小王子」說每個人都需要工作,隨後又提及近來有人被裁員的事情,說明職場的無情。這場結束在路德維希向奧圖借錢,而奧圖拒絕。第二景是奧圖希望和路德維希一起去試飛模型飛機,但是路德維希意興闌珊,瑪莎則提議去購物。第三景描繪了一個尷尬的購物場景,奧圖指責瑪莎沒有帶夠錢,最後甚至溜走讓瑪莎獨自面對櫃台人員。第四景則是全劇的衝突所在:兒子偷了錢,而奧圖要求兒子將身上衣物全部脫光,還氣憤到指責兒子一無是處:

奧圖 (前略)你絕對會一事無成,我保證,你相信我。我知道世界是怎樣運作的,世界不需要你,就跟上帝創造亞當這件事情一樣確定。你根本不屬於我們這種人。
路德維希  (看著他父親,安靜,依然哭著)我寧可死了也不要像你這樣。

(奧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他看著自己的兒子。)

奧圖   (對瑪莎)你聽見他說什麼嗎?
瑪莎   (仍在哭泣)什麼?

(長停頓)

奧圖    我也這樣覺得,一模一樣。

兒子隨後憤而離家。到了第五景,奧圖則開始砸碎家中的東西以洩忿,甚至用頭撞牆。第六景則是長段的安靜,瑪莎與奧圖開始整理家中。繼兒子離家之後,第二幕最後一景則是瑪莎也選擇離家。在這一景當中,奧圖對瑪莎抱怨工作的難處:

奧圖 (前略)有一個人總是在中央控制一切,並且讓我們的腦袋都設定成同樣的迴路,所以我們的腦袋裡面我們看見我們自己開車回家,去見我們的家人小孩,我們舒適的公寓,每件事情都很好然後是週末,好像我們整個禮拜期待的就是這個。

奧圖除了抱怨工作,也隱隱地開始抱怨起婚姻:

奧圖 原本我想說我長大之後就會自由。但是我們認識了彼此,然後我們結了婚。
瑪莎 真感謝你這麼說!
奧圖 (輕聲地)有的時候我買了雜誌然後去閒晃,寧可不要接近你。
瑪莎 (瞪著他)喔,我連那個都不如。
奧圖 對。

(停頓)

瑪莎 我讓你覺得噁心嗎?你可以跟我說,沒有關係。

(停頓)

奧圖 (搖頭表示並非如此)那我呢?
瑪莎 也不會。

雖然夫妻兩人並未具體決裂,但是瑪莎至此已經瞭解到自己無法再與奧圖相處下去,因此最後選擇離家。第八景是瑪莎離家前泡了一杯咖啡,自己靜靜啜飲並且哭泣著。

第三幕第一景是奧圖去找瑪莎,希望她回家,但瑪莎拒絕。第二景則是奧圖去找路德維希(他現在已經是砌磚工人),但也未果。第三景則是奧圖自己一個人在家裡模仿電視說話。第四景是奧圖與瑪莎在咖啡店見面,瑪莎說她現在在賣場賣拖鞋,但是自己做得並不順手,即使如此,瑪莎依然拒絕回家。奧圖幾乎沒有籌碼,只能不斷重複希望瑪莎回家,瑪莎也趁機捏造自己與有婦之夫有染,奧圖指責瑪莎過於放蕩。第五景是奧圖的自言自語。第六景是路德維希回家找奧圖,奧圖依然重複當工人沒前途的論調:

奧圖 (前略)有時候你應該四處看看,你就會知道砌磚工人在這個世界的地位,那根本一無是處,而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你可以做的事情!(點頭)然後你會變得像我現在這樣,我保證。
路德維希 不,我不會。

(奧圖微笑)

爸爸,我不只是想要當個砌磚工人,我想要當一個人。

(停頓)

奧圖 或許吧。
路德維希 到底是什麼讓你不能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如果你對一切這麼不滿的話?
奧圖 許多的夢想。
路德維希 對,我可憐的爸爸。

這一段路德維希反而去開導父親,指出父親只能在夢想當中生活,而不能接受現狀,但對於路德維希而言,砌磚工人並非一無是處,他沒有工人之外的空想,因此他確信自己與父親不同。

第七景是奧圖與瑪莎做愛的場景,瑪莎同時回憶起主婦生活的勞累,反而覺得自己現在可以自己賺錢的生活很不錯,奧圖則說瑪莎說話像個男人似的。(這種意識形態不禁讓人聯想到之前介紹過的《穿過樹葉的沙沙聲》)第八景又回到奧圖在家自言自語,他最後則一邊哭泣一邊自慰。第九景,瑪莎與路德維希見面。瑪莎自己承認在職場上並不順遂,經常不受信任。兒子則說自己過得比以前好,瑪莎也提到奧圖,說最後幾年的婚姻生活相當失敗,但現在則不同了,瑪莎會開始自己去看電影。最後路德維希則提議要回來和母親住在一起:

路德維希 (前略)不是我回來住,不然就是我把你住的新地址告訴爸爸。
瑪莎 居然威脅我。(停頓)或許再過幾個月吧,當我們都安定下來之後。我現在還不能照顧你,小路。我要先考慮自己的事情,我還沒習慣。
路德維希 那爸爸呢?
瑪莎 (聳肩,平靜地)他也要做一樣的事。
路德維希 什麼事?
瑪莎 跟我們一樣。他必須開始學習。

劇本結束在這個地方,很明顯瑪莎與路德維希在脫離家庭之後,都開始學習新的人生課題,但是奧圖在最後一幕當中,只要是自己獨處時都顯得孤寂不知所措,最後劇作者透過瑪莎之口,說出奧圖也必須學習之語,全劇的意圖則不言可喻。

與之前兩個劇本一起看,可以看見克羅茲對於勞工階級諸面向的關注。《巢》一劇描述勞工因為經濟壓力,不得不對上司服從去從事不法,險些釀成家庭悲劇,最後進而覺醒的故事。《穿過樹葉的沙沙聲》則描述事業有成的女屠夫,因為自己並不能符合男性框架中的女性形象,而在愛情中失意,並進而游移在是否應該改變自己的抉擇當中。《Mensch Meier》則透過一個家庭的崩解,讓家中人物各自反省了自己的價值觀與生命成長的可能。

另外,可以發現克羅茲在塑造男性勞工角色上,都讓這些男子堅持工作的價值,但同時讓他們受限於這些價值觀(僅有《巢》的庫特在最後得以超越。)而在女性角色上,克羅茲則對比於男性,呈現了兩個光譜的女性:家庭主婦與職業婦女:在《巢》一劇中,瑪莎出自對於新生兒的母愛而指責庫特泯滅人性,《穿過樹葉的沙沙聲》中的瑪莎則持續捍衛自己身為職業女性的價值與自豪,《Mensch Meier》一劇中的瑪莎則由家庭婦女過渡到職業婦女,她瞭解到家庭生活的痛苦,也瞭解到職場的現實,但仍不放棄為自己的生命尋求出路。可以說,克羅茲雖然同為關注勞工階層的角色,但是在故事情節與人物塑造上仍細膩地找出了不同的光譜與肌理,讓階層的諸問題面向得以在不同的劇本中得到開展,並寓以其政治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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