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戲。方。塊：夏季號#3：【立方世界系列】
無感的當代東京相——平田的《東京筆記》
文／陳建成
平田的《東京筆記》（東京ノート）為其於1994年上演的作品，後來獲得了岸田國士戲劇獎，可被認為是平田「寧靜戲劇」的代表作品之一。在這個作品當中，平田將場景設定在近未來的東京（2004年，相較於搬演當時的近未來），當時歐洲發生戰爭（寫作時平田受到了波士尼亞戰爭與波灣戰爭的刺激），有許多名畫因此到日本避難，其中包含了梅維爾（Vermeer）的畫作。整個戲劇場景發生在美術館的一角，由多組人物的對話交織而成（人物包含一個家族、寄畫的女子與美術館人員、學生、情侶、外遇關係的男女等），主題則圍繞在家庭、戰爭、工作、愛情、藝術以及生活瑣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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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筆記》封面） |
從劇作角度觀察這個劇本，起初會因為對白「看似自然」而不疑有他的不斷往下閱讀。但是重讀之後，會發現平田在角色之間的對話中編織了極其嚴謹的主題變化，透過同組角色在戲劇不同階段重複相同主題，再搭配不同組角色之間就同一主題的變奏、對照，在主題脈絡逐一建立之後就不斷擴大變化，以下就開場由美與好惠的對話來簡單分析其主題的變化：從由美的鄉下瑣事開始，聊到東京天氣、畫作、忙碌的生活、日常瑣事、其他未出現的家人（遲到是因為工作等）、公司內的社團、歐洲情勢、日常繪畫、打噴嚏、居家生活與小孩、祐二、繪畫史，最後以由美要上廁所作結。這些主題由身邊瑣事擴張到個人、家庭、社會乃至世界情勢，同時也揭示了之後對話主題的變奏。例如歐洲情勢即連結到戰爭造成的影響（避難的畫作、參戰與反戰的爭論等），日常繪畫的主題則會連接到後面美術館解說員對於十七世紀荷蘭繪畫的詳細解釋，家庭與祐二的主題則在家庭成員陸續到場後輪廓更形完整。可以說，看似日常瑣碎的對話，其實是在精密的計算之下讓不同主題不斷浮出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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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駒場劇場上演情形） |
以主題來說，「近未來」的劇本設定，與其說是一種預言，不如說是透過未來的投射反思當下情境，「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日本，人們會怎麼反應呢……」平田帶著他對日本人的銳利觀察，建構出了一幅冷感的當代相。以家庭而言，開場只有由美（長女）與好惠（弟媳）在場上，等待家族的聚會，然而當家族成員陸續到達之後，彼此的對話卻只能圍繞著工作以及表面的問候，當由美最終提議大家聊點開心的話題時，祐二（好惠丈夫）直接了當的說真的沒什麼好聊的。另一方面，好惠則在戲劇中段道出了自己可能與祐二離婚的消息，眼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家庭，即將面臨的卻是又一次分離。就更大的戰爭而言，劇中人們對戰爭態度雖然分歧，但都帶著一種奇異的冷感，無論是放棄反戰、希望參戰的男子、對於熱血男子冷眼的女子們或是在製造武器的企業中工作的人，雖然話題偶爾會帶到，但是隨即又被其它話題掩蓋，這種鴕鳥心態在劇本中也被明確點出。另外，就愛情主題而言，裡面還出現了不倫、師生、即將結婚的戀人等子題，但是平田都以一種低調寧靜的方式帶過，這些人們彷彿都只看見自己想看的事物，而對於其他周遭環境則是保持淡漠。平田以繪畫的光與暗來比喻這種情境：
由美：明明是生活的畫作，卻一點生活感也沒有。
平山：啊——對耶。
（中略）
平山：那個——光線不是會從窗戶進來嗎。
由美：對。平山：只有光照到的地方才看得見吧，比較明亮。
由美：是啊。平山：大概就是這樣把世界變成切片吧，從生活當中。
由美：啊——
平山：然後，其它部分都變成影子。
平田並不訴諸直接控訴或是批判這種日本集體心靈的冷漠，而是透過對話當中的回避、沈默或是漠然來間接指出他所要呈現的主題，換言之，平田提供的是當代的風景畫：不同以往以戲劇衝突為主的劇本中，角色必須有所「行動」，平田戲劇中的角色並非完全沒有「行動」，而是受制於更大的環境以及集體的、時代的氛圍與意識形態。也因此，整個劇本凸顯的既非情節，也非角色，而是包覆著整齣戲劇的背景環境以及集體心像。進一步言，這裡同時牽涉到的是一種多重視角的觀看：
木下：看畫這件事情還真難。
脇田：……
木下：有一個看著事物的畫家，然後我們又在看著這件事情。
脇田：啊——
木下：究竟是看見被描繪的事物呢，還是看著畫家呢，又或者是看著畫家看見的事物呢，
到最後根本就搞不清楚了。
如果把這段話置換到閱讀平田的劇本上，可以說，我們到底是看見看見這個戲劇世界呢，還是看見平田呢，或者是看見平田看見的世界呢？換言之，相較於戲劇情節至上或是以肢體為主的劇場，平田的寧靜戲劇提出的是一種更複雜的「觀看」要求。但是僅僅依賴「觀看」的劇場，如何從頭到尾緊抓觀眾的注意力，讓觀眾能長時間凝視幾乎不動聲色的舞台？其實平田的劇作宛如精緻的樂曲，大小主題錯落交響，讓人在靜觀與聆聽當中能不斷有新鮮的刺激。
圖片來源：
http://ecx.images-amazon.com/images/I/516VnhCr6pL._SL500_AA300_.jpg
http://www.seinendan.org/jpn/info/2012/07/tnotes/ueno/http://www.s.seinendan.org/seinendan-wp/wp-content/uploads/2013/07/tnote02.jpg
由美：明明是生活的畫作，卻一點生活感也沒有。
平山：啊——對耶。
（中略）
平山：那個——光線不是會從窗戶進來嗎。
由美：對。平山：只有光照到的地方才看得見吧，比較明亮。
由美：是啊。平山：大概就是這樣把世界變成切片吧，從生活當中。
由美：啊——
平山：然後，其它部分都變成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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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東京都美術館上演情形，時值梅維爾畫作赴日展覽期間。） |
平田並不訴諸直接控訴或是批判這種日本集體心靈的冷漠，而是透過對話當中的回避、沈默或是漠然來間接指出他所要呈現的主題，換言之，平田提供的是當代的風景畫：不同以往以戲劇衝突為主的劇本中，角色必須有所「行動」，平田戲劇中的角色並非完全沒有「行動」，而是受制於更大的環境以及集體的、時代的氛圍與意識形態。也因此，整個劇本凸顯的既非情節，也非角色，而是包覆著整齣戲劇的背景環境以及集體心像。進一步言，這裡同時牽涉到的是一種多重視角的觀看：
木下：看畫這件事情還真難。
脇田：……
木下：有一個看著事物的畫家，然後我們又在看著這件事情。
脇田：啊——
木下：究竟是看見被描繪的事物呢，還是看著畫家呢，又或者是看著畫家看見的事物呢，
到最後根本就搞不清楚了。
如果把這段話置換到閱讀平田的劇本上，可以說，我們到底是看見看見這個戲劇世界呢，還是看見平田呢，或者是看見平田看見的世界呢？換言之，相較於戲劇情節至上或是以肢體為主的劇場，平田的寧靜戲劇提出的是一種更複雜的「觀看」要求。但是僅僅依賴「觀看」的劇場，如何從頭到尾緊抓觀眾的注意力，讓觀眾能長時間凝視幾乎不動聲色的舞台？其實平田的劇作宛如精緻的樂曲，大小主題錯落交響，讓人在靜觀與聆聽當中能不斷有新鮮的刺激。
圖片來源：
http://ecx.images-amazon.com/images/I/516VnhCr6pL._SL500_AA300_.jpg
http://www.seinendan.org/jpn/info/2012/07/tnotes/ueno/http://www.s.seinendan.org/seinendan-wp/wp-content/uploads/2013/07/tnote02.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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