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戲。方。塊:第四十一回【立方世界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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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吞噬了心——昆普的《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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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7
前三週是關於馬丁‧昆普的介紹與訪談翻譯,這週要進入他的劇本《鄉下》(The Country)。這個劇本原先是1997年為BBC創作的廣播劇,後來由廣播劇改成舞台劇,完成於1999年,並於2000年首演於倫敦。接續著前一個實驗性強烈的劇本《幹掉她》(Attempts On Her Life),這個劇本昆普有意「回歸傳統」,採用了五幕劇的形式,角色上一男兩女:理查(Richard)與可琳娜(Corinne)是一對夫妻,呂貝卡(Rebecca)則是與理查的出軌對象。在本劇中,昆普以一段三角關係故事與城鄉的象徵對比,專注探討了現代婚姻與愛情。
第一幕開頭以可琳娜質疑理查:「她還在睡嗎?」開頭,單刀直入了全劇的故事核心:理查的出軌。但是可琳娜並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疑慮,反而是不斷透過詰問,或是離題來表達自己的不安與不滿,其中「品嘗水的味道」這個意象就巧妙地透過「異樣的感覺」傳達了可琳娜的不安:(昆普在劇文中並無標示發話者,以下保留這個特色,但透過對話內容很容易判斷發話者的身份)
—嚐嚐這個。
—什麼?
—嚐嚐它。
(他吸了一些水。)
—我嚐不出任何東西。
—但是這有一種味道。
—什麼?
—一種……我不知道……純淨。你覺得這安全嗎?
—這是水,就是這樣。這是一杯水。
—但是當中不應該有些東西嗎?
—這只是一杯水。
—這就是我在說的東西。
—這是水——很純淨——或許有一種味道。
—你可以嚐出來嗎?
—我不能嚐出任何東西。它嚐不出任何味道。它嚐不出什麼。但或許嚐不出東西就是你能嚐到的東西。
這段對話很典型地表現了在這個劇本中昆普的語言策略:拉長對於某個主題或意象的對話,並重複關鍵字(例如原文中的「taste」,當動詞時為品嚐,名詞為味道),使得這種段落宛如重複同一主題的變奏一樣,是溝通刻意被延長的時光,劇中人物圍繞著特定主題打轉,劇作者也巧妙的暗示了劇中人物的當下狀態:倘若可琳娜嚐出了水的味道意味著神經質的感覺,則理查「嚐不出任何味道」彷彿象徵著感覺的鈍化。另外一段關於親吻的對話,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希望你親我。
—我不想要親妳。我已經親過妳了。
—那就再親我一次。
—我不想要再親妳一次。
(頓)
—什麼?
—我不需要看起來那麼茫然。我說:你不愛我了?
—我不想要親妳。我覺得不乾淨。
—嗯你看來很乾淨。
—我感覺不到。
第一幕接近結尾時,可琳娜提到了自己出門時遇到了一位友人莫里斯(Morris),並聽他朗誦韋吉爾(Virgil)的田園詩,也討論了是否適應鄉下生活,可琳娜說自己並不懷念都市生活。在此幕結尾時,可琳娜將話題再次轉回呂貝卡身上,但是理查並無意多談,最後可琳娜用簡單切傷自己的手,並將血擠了出來,而這個剪刀與血的意象在之後還會出現。
第二幕在第一幕後幾分鐘,理查與可琳娜在這幕圍繞著呂貝卡展開了比較直接的討論。這一幕最重要的細節是莫里斯的來電,透過理查與莫里斯的對話,我們得知身為醫生的理查因故延誤了醫治,使得一名男子因此死亡,而理查對此的反應是尋求莫里斯的支持,要串通說詞來掩飾這個過失。而透過後來相關對話的推斷,我們會知道理查是因為呂貝卡注射了過多藥物昏迷,而使得自己延誤了行程。可琳娜層層追問理查事情的真相,雖然理查總是閃爍其詞,但是理查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延誤醫療這件過失,成為可琳娜之後最尖銳的嘲諷話柄。
在三幕開頭是呂貝卡在述說自己昏迷前的經驗:她坐在某個石頭上休息,並靜靜感受大自然。(這個石頭的位置是最後可琳娜背著丈夫去拜訪的地方)隨後可琳娜與呂貝卡展開交談,在起初的談話中可琳娜顯然要捍衛自己與理查的夫妻關係,同時呂貝卡也顧著整理自己的東西,之後話題轉向了鄉下,並透過呂貝卡說出了鄉下象徵著「秩序」:
一種鄉村——顯然地——理想。比方說,味吉爾,他對鄉下的理想。關於和諧……關於事物的秩序,關於事物有序的成長。關於冬天與春天的自然,夏天與秋天,葡萄樹,柳樹,還有杏仁樹。
而可琳娜也道出了自己與理查來鄉下的原因:
我們只是來這裡希望能稍微改變生活,去……這或許聽起來有點不成理由——但是,對,變得更快樂,無論如何希望變得更
兩人並且談到了城市令人瘋狂,城市中的人們彷彿都害怕失去機會,或者是在等待永遠不會到來的機會。隨後兩人話題又轉向理查,可琳娜相信是理查給了呂貝卡錯誤的暗示,才使得兩人關係得以發展。但是這一幕的最後出現了一個關鍵的物件:理查送給呂貝卡的金錶,這使得可琳娜忍無可忍,要求呂貝卡離開。
第四幕是由理查與呂貝卡的對話構成。理查面對呂貝卡出現在家中,似乎也顯得不安,這表現在面對呂貝卡提出要淋浴的要求時,理查不斷重複「噪音」這個關鍵字,最後才道出他怕淋浴聲音會吵醒妻子與小孩。(外遇對象已經出現在家中,卻依舊要維持家的完整表象,昆普在這裡的諷刺巧妙而不露痕跡。)在這幕中,昆普安排了一個與第一幕平行的意象:呂貝卡用小剪刀在理查手中挖了一個洞,雖然如此,兩人卻依舊冷靜的對談,使得語言與現實呈現一種冰冷的脫節之感。這幕的高潮在於呂貝卡道出了自己與理查的外遇起始:呂貝卡是透過就醫而認識理查,而理查之所以會搬到鄉下,也是因為呂貝卡先住到鄉下,他才跟著搬到鄉下。(這個揭露,與之前可琳娜說的理由一對照,便構成了「戲劇性的反諷」:原來鄉下並非是一種秩序的所在,而是「失序」的延伸。)
最後一幕發生在兩個月之後,這一幕重複了先前「品嚐水的味道」這個意象,但是有了一個巧妙的轉變:可琳娜已經嚐不出水的味道了。這一幕主要發生的事情是理查為了慶祝可琳娜生日,而送給她一雙鞋子當作禮物。雖然是可琳娜的生日,但是可琳娜卻說接受禮物感覺很怪,她甚至說自己以經失去感覺能力,而關鍵在最後被相當隱晦地揭露:可琳娜曾經獨自去鄉下附近晃盪,她找到了呂貝卡說的石頭,同時遇上莫里斯,莫里斯遞給她一隻金錶,以為是她遺失的,但是顯然那是呂貝卡的錶。對於呂貝卡,可琳娜沒有再表示自己的意見,她說:
石頭開始吞噬我的心。對。為什麼?這很驚人嗎?我跟莫里斯說:「莫里斯,幫我。這石頭正在吞噬我的心。」只是我並不是這樣講的,沒那麼輕鬆。我說得好像瘋了一樣。(中略)當我從石頭站起來,要是我的心消失了的話該怎麼辦?要是我這一輩子接下來都要假裝去愛該怎麼辦?
(電話鈴響)
然後莫里斯說:「我相信你會很擅長假裝去愛。我相信你們兩個很會假裝彼此相愛。」
最後的結局昆普很銳利地拈出「失去愛情的婚姻關係」這一主題,雖然這個主題透過全劇冰冷的對話、潛藏的嘲諷與不安的意象已經表露無遺,但是可琳娜最後「石頭吞噬了心」這個精準意象依舊給讀者與觀眾留下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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