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戲。方。塊：第二十二回【立方世界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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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的生命終曲——寇畢的《不合宜的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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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pi |
2011.10.12
文字｜成
寇畢（Copi），本名為洛爾‧達蒙特（Raul
Damonte），於1939年生於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並在1963年移居巴黎，除了劇本創作受到注目外，也從事大量漫畫創作。他畢生創作了十五個劇本，其中最後一個，也是最受歡迎的劇本，就是以下要介紹的《不合宜的來訪》（Une Visite Inopportune）。這個劇本寫在1987年，不久後寇畢即因愛滋病去世。1988年此劇本在科林國家劇院首演，由拉維利（Jorge
Lavelli）執導，並在之後巡迴法國各地、西班牙與義大利，今年2011年法國導演卡瓦里歐（Phillipe Calvario）也曾將之再度搬上舞台。
這個劇本主要是講述因愛滋病而久不人世的主角西里爾（Cyril）在醫院的最後一天所發生的事，當天也同時是他的生日。一開場，護士便告知西里爾說他的小姑送了一件晚禮服要給他當作生日禮物，西里爾不領情，接著跟護士講起水煙該怎麼抽。後來，護士跟西里爾要求要他的晚禮服，原因是要拿來送給自己的先生。從這個劇本的開頭，就可以窺見：寇畢有意顛覆常人對臨終病人、對護士以及對於性別的種種刻板印象，並藉由幽默來處理臨終場景，這個基調會延續到劇末，並且高潮迭出。
不久後，第一位訪客來訪，他是西里爾的親密好友余博（Hubert），他也準備了一份晚禮服當作生日禮物，要送給身為演員的西里爾。在余博進場前，西里爾其實並不想見他：
西里爾：什麼朋友？余博？跟他說我正忙著死，叫他改天再來。
護士：如果我這樣跟他講，那他會堅持等到你死了為止。
西里爾：嗯，那就跟他說我已經死了！我正在前往太平間的途中。
就在此時余博進場。以上三句展現了寇畢另一個喜劇技巧，也就是王爾德式的機巧的語言遊戲，從「正忙著死」到「死了為止」再到「已經死了」，死亡在劇中不曾是禁忌的話題，反而成為話題中不斷被翻弄的話梗。而余博進場後，談起愛滋病一段也展現了類似的趣味：
余博 ：（前略）你真幸運得了愛滋；這樣一來你就不用擔心任何風險了。
西里爾：啊，余博啊，你講話總是這樣得體。
余博：我是說真的，我嫉妒你。我現在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我的日子，我真害怕我會活到一百歲。
西里爾：那就去第三世界安享天年吧！以你的財力，你可以當上後宮三千孿童的國王，還可以編織芭蕉葉來扇走那些纏人的蒼蠅。
之後，余博跟西里爾談起墓地一事，沒想到余博已經幫西里爾打點好了，但是西里爾拒絕受到余博的操控。就在此時，另一位訪客來訪，他自稱是一位記者。這位記者異常地木訥寡言，反而是西里爾不斷在談話。不久後，又有另一位訪客來訪，這次是自稱和西里爾有一面之緣的歌劇女歌手，名為「死亡皇后」（Regina Morti）。這位死亡皇后與西里爾見面是為了與他結婚，而談到愛滋的一段也是相當有趣：
死亡皇后：（前略）熱那亞的主教，他是我的叔叔，已經在等電話隨時飛過來。
西里爾：親愛的皇后，我沒辦法和你結婚。我有愛滋。
死亡皇后：多麼崇高的疾病呀！承受著那麼多的醜聞冒險而被擊潰，這是神格化的最高典範！這才是真正藝術家華麗的終局！而這對守寡的人來說，又是何等榮耀！我要請人寫一首清唱劇在你的葬禮上為你詠唱！
從以上引文，也可以窺見寇畢另一個喜劇技巧，在於讓死亡皇后的語言與人物塑造極為做作矯飾，而其實他在不同角色中，都賦與了不同誇張的成份。隨後，死亡皇后便因為吃了雞腿而噎到，這就讓另一個角色：醫生，得以進場。
醫生一進來，西里爾就問他自己的情況，並說擔心自己再也無緣飾演亨利三世，但沒想到醫生卻說西里爾不能出院，原因還跟劇場有關（醫生一直奢求能夠演上一個小角色）：
西里爾：（前略）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
醫生：你不會想要離開我們的！醫學，就像演出，總是要繼續下去！你應該要自豪自己成為我們拖延死亡的英雄，在這個科學的聖殿。難道真正的死亡對你而言，比起舞台上的死亡還更沒意義嗎？
西里爾：親愛的醫生，我很感謝你對劇場有如此熱愛，但是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死？
這裡醫生用了一個類似「show must go on」的舞台概念，移置到病床上，形成一種滑稽的效果。不久之後，醫生發現自己麻醉中的病人，居然被當成死人送走了，因此就把因雞腿噎到的死亡皇后當成病人帶走，去進行他的人工大腦手術。護士、醫生、死亡皇后離開後，這才讓舞台上的慌亂稍微平息，而西里爾發現沈默寡言的記者居然還在，於是就開始問他人生中有沒有有趣的事情，沒想到這位年輕記者的生命索然無味，讓西里爾興趣缺缺。
但平靜沒多久，死亡皇后因為換腦手術復活，並且變得必須要不斷唱歌才能生存，這讓舞台頓時熱鬧非凡，此時又牽扯出醫生與護士之間的姦情，雙方彼此問詰，在醫院活生生上演灑狗血的通俗劇，彷彿不只是演員的西里爾，醫院上下都感染了要追求戲劇性生命的動力，而余博和西里爾則是樂得在一旁看戲，還不時對演技加以評論，這時護士談到在三輪車上與醫生做愛的往事（以下邦果小姐與瑪麗周都是護士的稱號）：
護士：讓全世界都知道你的為人吧，你這個騙子！從我結婚之後，你就再也沒有邀請我到你的公寓。你在我結婚之後就拋棄我是因為我嫁給了黑人，這是種族歧視！
醫生：噢，邦果小姐！
西里爾：太棒了！瑪麗周！
余博：多麼戲劇化的個性哪！
護士：我要寄給你妻子一封匿名信！我要告訴她你是怎麼跟我在三輪車上做愛！
西里爾：那真是一場特技的饗宴！
醫生：等等，瑪麗周，我告訴過你，我不能把你跟別的男人共享！我有我自己的男人尊嚴！但我發誓，我沒跟別的女人一起在三輪車上做過那檔事。
護士：騙子！我看過你和一個女僕在一起！
醫生：我和她不是在三輪車上，我們是在掃把上。
西里爾：在掃把上？多麼美好啊！
余博：就像是莎士比亞裡面的那些女巫！
護士：在掃把上？你這爛人！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會這招！
西里爾：再憤怒一點！把你的真性情展現出來！
醫生：到底夠了沒，妳這賤貨！（他甩了護士一巴掌）
余博：一巴掌！這是本格的寫實主義啊！
醫生：周周，你哭了嗎？我傷到你了嗎？
護士：我愛你，尚比耶！我原諒這一切！
西里爾：居然是喜劇收場，真叫人失望。
在這三流的通俗劇之後，死亡皇后繼續向西里爾求愛。而醫生也決定要一了百了，去非洲行醫。沒想到死亡皇后因為求愛不成，不斷想要殺死余博，並且要表演吃人肉，醫生此時跟西里爾說都是他把一切搞得太戲劇化，影響到大家。此時，護士再度進場，因為他懷疑醫生在手術中與死亡皇后有染，立刻開槍殺死死亡皇后，而西里爾也意外中彈。
就在西里爾準備死之前，他要余博準備戲服，還有阿茲提克來的水煙，他準備要扮演哈姆雷特，並且在華麗的終曲中死去。沒想到西里爾的最後一句台詞居然是：「這不是莎士比亞！」然後就死了。當然，這是假死，西里爾復活之後，跟余博說他願意成為余博夫人，並且成為扮裝皇后，就在此時，死亡皇后復活，而西里爾也在此時氣絕身亡。
至於從頭到尾都身份不明的記者，其實在劇末有揭露他其實是余博的姪子，因為之前病房太過熱鬧，讓他沒辦法表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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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Phillipe Calvario執導的《不合宜的來訪》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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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上簡介與引文中可以看出，寇畢以歡樂的鬧劇來與愛滋及死亡對峙，彷彿在昭告世人：即使死於愛滋，仍然要以一種華麗的姿態死去。這當然是一種戲劇入侵人生的構想，而這個劇本本身也在反覆翻弄後設戲劇的元素，並且玩得不亦樂乎。另一位同樣死於愛滋的法國劇作家拉高斯（Jean-Luc
Lagarce），其死前作品也籠罩著愛滋陰影，並以長段獨白抒發出死者與家庭成員的關係，若說這是抒情的天鵝之歌，則寇畢的天鵝之歌則是充滿了三流通俗劇的笑鬧與扮裝皇后式的高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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